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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起一片雪            【聯合報╱陳銘磻/文】

旅行和人生多麼類似,當我化身成一個踏雪尋夢的旅人來到初次相見的北海道雪季時,白茫茫的雪景,果真綻放出如愛情般一見鍾情的璀璨光輝,這種以逐步方式成形的光輝,正隨著車行兩旁皚皚白雪的飄落而加重加厚加大……

清晨六點十分,飛機才剛從桃園國際機場起飛,我彷彿已能從機窗外輕移飄浮的厚實流雲,嗅覺到北海道冷冽細雪的紛飛模樣。

冷冷的北海道,飄雪的北海道,未曾謀面的北海道對我而言,絕不只是賞雪旅遊的唯一目的地;我極度渴望在過去那一段毫無變化與忽然驚覺生活頓失意義的陰翳日子裡,能夠經由雪季之旅,攜帶某種悠然的心情去探訪些許關於雪或飄雪的深沉感受,就像滿天灰濛濛的烏雲裡,偶爾現出一塊青空那樣,令人感到興奮或驚奇。

也許就是一種眺望吧!

冬天的北海道,雪花無所不在,從釧路機場的上空下探地面上的景致,果然白茫茫一片,那是雪,雪覆蓋著山林、河川、路面和屋脊,就連走出機場,迎面而來的雪片,都如此輕柔的飛舞著,使人一時間無畏寒冷的雀躍不已。

這是我的初雪,我置身在雪花飄瀟的釧路機場。

一陣冷風吹來,我不禁轉過身扯起大衣,背對風向,忽然聽見同機而行的某年輕女子發出驚嘆的聲音,大喊:真的是雪唄!

真的是雪唄!眼前所見的白雪,正如三島由紀夫在他的作品裡形容的雪景一般,「庭院的陸舟松,積雪晶光璀璨,猶如新摺疊好的帆船。」每一個從機場走出來的旅客,大都戴著線帽或氈帽,身著羽絨大衣和繫得緊密的各色圍巾,推拉著厚重的行李箱,小心翼翼的踏過濕滑的路面。

紅黃兩色的羽衣,果然在積雪晶光的地面上閃爍醒目的獨特色彩。

我循著人聲,跟隨三十餘位來自台灣各地組成的旅行團,坐上一部即將運載所有人前往丹頂鶴自然公園和十勝大平原的專車。

每一回的旅行都是一種機緣,旅行有如夢一場,有時卻又像是真實,給人不大相稱的覺醒狀態,這短暫的五天會結識誰?會跟誰說上幾句寒暄心得?或者會跟誰錯身而過?在誰也不認識誰的行程裡,這種機緣反而使得旅行的魅力生出一種奇特的神祕況味。

我浸身在飄雪的北海道,雪的飄然意象總會不時出現在遊覽車和我之間,在上下車賞景後,抖落沾在大衣的細雪之間,雪從我的衣袖揮拍而去的剎那,更使我想從那細細綿綿、純淨小白花狀的雪片裡,捕捉住些許旅行的幸福樂趣,卻是一碰就立刻幻化成水滴。

即使旅行和人生多麼類似,當我化身成一個踏雪尋夢的旅人來到初次相見的北海道雪季時,白茫茫的雪景,果真綻放出如愛情般一見鍾情的璀璨光輝,這種以逐步方式成形的光輝,正隨著車行兩旁皚皚白雪的飄落而加重加厚加大。

對面十勝大雪山山麓的雪飄迷霧,時而發出白淨淨的亮光,從車窗外緩緩劃過。

就要到丹頂鶴自然公園看象徵日本精神,來自西伯利亞,棲息在釧路濕原的鶴鳥了;就要去池田酒廠參觀葡萄美酒的釀製過程;就要去高原看景色最美的日勝岬了。

眼見自然公園的丹頂鶴在空曠的雪地裡慢條斯理的行走,一副怡然自得的悠閒模樣,任隨遊客的相機照個不停,我則站在圍籬外靜靜的觀看牠如雪花飄落一般輕盈的步履。

棲息在蘆葦及荒草沼澤地帶的丹頂鶴,屬大型涉禽,全身長約120公分,體羽純白色,頭頂裸出部分呈鮮紅色,額和眼微具黑羽,喉、頰和頸大部為暗褐色,尖嘴部分呈灰綠色,長腳則為灰黑色。

自然書裡記載,丹頂鶴為雜食性鶴科鳥類,春季以草子及作物種子為食,夏季以動物性食物較多,主要動物性食物有小型魚類、甲殼類、螺類、昆蟲及其幼蟲、蛙類和小型鼠類等,植物型食物包括蘆葦的嫩芽和野草種子等。冬季動物性食物有魚類、沙蠶、四角蛤蜊、釘螺等,植物性食物包括鹼蓬種子及嫩芽、苔草的根莖和堅果等。

雪地初識丹頂鶴,雖是模糊的一知半解,倒也顯露一種閒適的調和之美。

丹頂鶴羽色素樸純潔,體態飄逸雅致,鳴叫聲超凡不俗,自古即被人類視為吉祥鳥,是群禽的宗長,向有「一品鳥」之稱。古代中國的詩歌、繪畫、舞蹈、雕塑等藝術形式中多有表現;文人雅士認為牠是高風亮節的代表。《詩經‧小雅》中便有「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的描述。中國古代神話和民間傳說中,丹頂鶴被譽為「仙鶴」,是吉祥、尊貴、優雅、長壽的象徵,其壽命可達六十餘年,所以與松、龜並列吉祥長壽、美滿祥瑞之意,人稱「松鶴延年」。

丹頂鶴不僅是著名的文化鳥類,也以其優美的體態、嘹亮的長鳴,受到東方人的喜愛。

一隻、二隻、許多隻,丹頂鶴閒散的走近我眼前。

雪仍飄著,羽色純白的丹頂鶴無畏冰寒的融入雪堆中,成一幅禪意畫像。

我不由得抬頭張大嘴巴,讓雪片飄落嘴內,嘗嚼雪在唇齒間滑潤綿細的冰涼滋味,現在,我已習慣身在積雪之中,上車、下車,讓輕盈的白雪倏然飄落身上。

雪,使我想起1980年初次到日本做為期三周的旅行往事,當旅程的最後一天,原定和同行的父親一起從大阪搭機返台,豈料旅行社為我個人訂購的機票是台北到東京的往返票,不行和父親同班飛機回台;我一個人黯然獨自搭乘新幹線,從大阪回到平塚,準備在父親的友人清行宏君的家中借住一宿,等待第二天從東京成田機場回台。

晚間,米原到小田原的車程中,我無法闔眼,心裡不時惦記著父親,車過富士山下,見那雪飄紛飛的景像,竟不由自主神傷起來;一路憂心而過,當新幹線火車準點抵達小田原站時,我看見車窗外清行宏夫婦喜出望外的向我揮手致意,下車後,夫人忙著清點我隨身攜帶的行李,又一邊藉由公用電話打給她大阪的弟弟松木明君,為我報平安。

終於又回到關東地區了,想到明天一早就可以回返台灣,旋即安心的坐上清行宏的自用休旅車;這時,清行宏夫人就近在站前路邊的自動販賣機,投幣買了一杯溫熱咖啡,用她的手絹包著,謹慎翼翼的遞給我,說是為我驅寒。

我的眼淚頓時潸然而下。

那是淚吧!我寧願那是雪,像清行宏夫人似雪般的柔情那樣,淌進我心中。

二十多年了,那雪的意象一直存留心中,想到沒有父親在身旁,想到清行宏夫人的溫婉性情,車窗外,富士山下初冬一無阻隔的白色蒼穹,使我一時迷濛,那是雪的情意唷!

二十多年後,這時,我沐浴在北海道十勝飄瀟的雪中,有如沉浸在純真的回憶裡,信手拈起一片雪,心田律動著少有的暖流。

取自【2008/04/02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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