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善不足以為政」,見於《孟子》的〈離婁篇〉,意思是說:一個國家的領導者不能只憑一腔好心善念來領導人;而是要效法先王的仁政,才可以平治天下。所謂先王,當然是指堯、舜而言;堯、舜的仁政,當然不是濫好人的鄉愿之道!而是要:一、愛人、知人,愛人才能夠以同理心待人,才可以使彼此無怨;知人始可以舉賢德而用之,當年舜舉皋陶、湯舉伊尹,而不仁者遠,社會清明,小人不能亂政。二、能斷、敢斷,能斷得有識見,敢斷需有膽識。《尚書‧舜典》記載:「舜誅四凶:流共工於幽州、放驩兜於崇山、竄三苗於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管仲告訴齊桓公,沒有決斷力,不能成就霸業,正是此理!

唐敬宗作了國家的領導人,卻遊戲無度、性格褊急,動不動就打殺身邊隨扈,搞得宦官、護軍人人既怨且懼。寶曆二年(西元八二六)十二月的一個深夜,他捕了狐狸回來,就和宦官劉克明等一干人喝酒作樂,大醉中被弒,死時才十八歲、皇帝才當了二年。於是,宦官擁立敬宗的弟弟李昂,是為文宗。

文宗用裴度為相,勵精圖治,當其在位,四夷不敢作亂,一身繫國家安危二十幾年,郭子儀之後,此一人而已!文宗又去奢從儉,即位之初,便下令:「中尉以下不得穿紗縠綾羅」;駙馬韋處仁不過穿了一件當時流行的夾羅巾,就訓斥他:「朕所以將新豐公主嫁你,是看重你們家風清素;你卻追逐時尚,太令朕失望了!」他又展示洗了再洗、穿了再穿的龍袍給群臣做典範,群臣當然讚美皇上的儉德;當代書法大家、翰林學士柳公權卻說:「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重要的是怎樣近賢臣遠小人,納諫諍,明賞罰,以提昇國家的太平之治。至於展示洗了再洗、穿了再穿的龍袍,不過小事一樁,和致治沒有必然的關係呀!」

他又延訪朝野賢達的政事意見,表現出唯才是用的意圖,在和工文辭、有口辯的李仲言一談,驚為奇人,準備重用而徵詢李德裕之見。德裕說:「仲言因王守澄(這是宦官頭子)而晉見,陛下豈不知其為人嗎?」皇帝說:「難道不容改過嗎?」德裕說:「臣只聽說顏回能不貳過,不聞其他。」

皇帝又要重用鄭注為工部尚書,乃問戶部侍郎李玨:「卿知鄭注的為人如何嗎?」李玨說:「臣豈只知其姓名?甚且深知其人品的奸佞!他好穿鹿裘,自居終南隱士的清流人物,實際是熱衷功名、奔競鑽營之徒,他不也是王守澄引薦的嗎?陛下豈能與之親近!」但是,文宗終究還是倚畀了他們。

唉,難道當時沒有人才可用嗎?不,除裴度、李玨、柳公權之外,還有劉蕡、宋申錫等等;只是他信之不篤,不能放手而已!

太和二年(八二八),賢良方正劉蕡在和皇帝對策時,極言宦官之禍;文宗是宦官王守澄等所擁立,文宗何嘗能夠忍受他們的跋扈專橫而亂政?但他不敢用劉蕡之策。第二年,他終於看出了鄭注、李仲言的嘴臉,更受不了王守澄的擅權;但是,皇帝走的不是明正典刑的王法之路,而是勾結大臣陰謀殘殺的手段。

文宗以為翰林學士宋申錫沉厚忠謹,可倚以大任,便密令他誅除宦黨;申錫乃聯合京兆尹王璠舉事,王璠為了討好王守澄而洩其謀!守澄乃先下手為強,告宋申錫要擁戴漳王李湊造反;文宗居然相信殺了宋申錫!後來,他和丞相李石談起這事,流著淚說:「朕知誤殺了申錫,只是奸人逼朕,朕莫如之何呀!」於是,又定一計,以為鄭注既是王守澄的黨羽,不如用鄭注殺守澄,來個窩裡反!果然酖殺了王守澄,卻引發了有名的「甘露之變」,政權反而落在更狠毒的仇士良手裡!

他死前一年,坐在思政殿上,召值日學士周墀,問說:「你看朕是怎樣的皇帝呢?」周墀當然說是堯、舜之主啦,皇帝流下淚來,說:「朕豈能比堯、舜?恐怕連周赧王、漢獻帝都不如呢!」周墀驚訝得跪倒說:「陛下怎可自比亡國之君?」皇帝痛哭失聲:「赧王、獻帝只不過受制於強藩,朕竟逼辱於家奴!」於是君臣對哭,皇帝從此再不上朝視事;明年,開成五年(八四○)駕崩,死時才只三十三歲的青壯年。

宋朝幫司馬溫公寫《資治通鑑》的范祖禹寫到這一段,感慨地說:「文宗欲除宦官之偪,以清宮闈,正紀綱 ;卻有其志而無其材,又且闇於知人,是以取敗。雖恭儉敦厚,勤於庶政,以其時君較之,身無過行;而主威益削,國命益微。憤懣憂鬱,至於沒世。孟子說:『徒善不足以為政』,豈不是文宗的寫照嘛!」


取自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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