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讀,詩/花國之旅 【聯合報╱余光中】 2011.03.06 04:19 am

集曲線美七色繽紛之大成
花博的徽號炫我眼睛
如披頭的〈黃色潛水艇〉
--草莓田,永永遠
  金針花海,菜花田
  薰衣草之夢,紫若魘
不禁想起她們的姊妹
在最嬌的年齡,在花店
膠布銬腳,鉛絲穿腸勾肚
偽裝的婚紗把身裹住
賣給宴會,做貴賓的胸飾
新娘的寵捧,水瓶的囚徒
垃圾桶充明天的墳墓

布雷克卻說:「一花一天國」
對蝴蝶和蜜蜂,是這樣
花博說:這裡是花的聯合國
四季的劇院,色彩合法暴動
立體幾何的意識亂流
複瓣的屏風遮著蕊心的夢
波提且利,雷努瓦,夏高的調色板
唯美主義的大殿堂

戰車可以輾雛菊的牧場
但要問跨國的軍火商
你真敢在夢想館,舞蝶館
公然展售最尖端的武裝
精準,昂貴,高傲的兵器
量屠,滅族如高效的除草機
敢對唯美的信徒咆哮

芝麻開門,洞天透晶,魔地如茵
滿庫珍藏的是美而非富
是扎根,發葉,分瓣,吐蕊的生命
非珠寶非精品非守財奴之財
是神的慷慨,人人都有份
左顧右盼,琪花瑤草
將我們寵成了仙人
即蘭花一族就千姿百態
連屈子也無法逐一點名
仙人掌從高窕到圓滾
似近實遠,像刺蝟化身
誰敢跟他們握手,交手
百朵同根,白菊從窗格裡
睽睽灼灼,伸首來歡迎
純潔的百合麗質不甘
自棄,更列隊在一旁等待
不,不是百姓夾道迎貴賓
是我們,擁擠的凡人
閱兵一樣在檢閱貴族
盆景要俯覽,眾卉要平觀
老榕和古松與高曾祖同壽
蟠龍蜿蟒在危崖,要仰瞻
「那錦白耀眼的,可是芒草?」
我驚叫,義工卻笑了
「不是的,是棉花!對!是棉花!」

夢想館是天真的起站
世故與童心的接壤
不用簽證,只需向守關領取
奇幻一閃,戴上一道手環
便入境了,入認真的幻境
半小時不滿,感覺已隔世
甘心被花神洗腦,向花國
投胎,一路結花緣無數
一揮手荷花就為你綻放
柳條婀娜也為你旋轉
飄飄然,你入籍了蝶族
蜂窩或鳥巢,午寐成莊生
栩栩然,蘧蘧然,全然忘我
穿過大堂,夢遊者的廣場
穹頂一朵超白巨葩,有如
一盞百瓣的吊燈,長瓣
徐開又緩闔,是花魂冥冥
在深呼吸嗎,納了又吐
之後又來到一處劇場
隨眾席地而坐,分不清
自身是昆蟲而六足,禽族而雙翼
忽地騰空,升入了遊仙詩裡
森林與山嶽,全世界向你撲來
其快是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
狂跳的心臟,喘氣的肺葉
怎承受得了如此的漩渦

終於到了出境的關閘
你腕上的陰陽手鐲
精於計算,吐出了一頁奇花
原來,你想,這便是我的魂魄
我的卡上是一朵大紫花
穠豔而神異,費解如謎
她卡上映出複瓣繽紛
瓣分三層,瓣尖輻射向四方
從淺黃到深棕,蕊心如太陽
直到今天還靠在書房
一座透澈的水晶鎮紙上
像遠征的足印,又像
什麼神話坐實的物證
舍利子,佛骨,聖杯或隕石
證明2010年12月3日
兩人忽然失蹤於台北
失蹤於手錶的長針短針
指揮的所謂時間,失蹤
於紅燈綠燈又黃燈
主宰的空間,花間一日
不,花間千年,世上才半天
靈魂向軀體請的是長假
到此刻還未曾全銷
也許,是什麼科什麼目的昆蟲
四翼或六腳,此刻
已蛻變成我們,不知
究竟該向誰啊去追問

【2011/03/06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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